寫在每一個生命上的醫療價值
國際專案護理師 賴潔儀
有著彰化縣同等的人口數，台灣一半大小的土地面積，座落在南非的領土上，這是台灣在非洲的唯一邦交國—─史瓦帝尼。嘉基已經在這塊土地上，進行了五年的醫療援助；而今年是第一次差派長期駐地人員，前往協助當地的母嬰事工。懷著忐忑、期待、緊張的複雜心情，歷經24小時，三段轉機，我終於踏上這個美麗的國度。
已經來過三次短期援助的督導，此次前來的目的是陪伴我三週，協助認識當地人員和熟悉環境。當我們在拜訪完大使和當地的政府官員後，終於開始參觀要協助的醫院和診所。不同於台灣的醫療高樓，在這裡即使是最好的政府醫學中心也僅有五層樓高，而大多數的醫學中心，僅有兩層樓高，座落在這個地廣人稀、風景優美的國度，看起來更像一個療養院。大多數時間病人會坐在門診外面等著診療，有時候還會因為護理師的罷工（過高的護病比），病人們就會在門口大排長龍地等待。當走到R醫院的產房，伴隨著即將臨盆的孕婦，因產痛而獨自躺在產檯上，大聲的呼叫聲，督導指著產房外面的環境，略帶心疼地跟我說：「我們有機會看到從鄉下來到醫院待產的孕婦，在預產期一個月前，先來醫院待產，如果空間不夠，就會舖個毯子在地上休息。」
經過一個長廊，我們走到了將來我需要主責協助護理師組裝和使用正壓呼吸器的新生兒Special Baby Care的病房。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非常老舊的房子，斑駁的牆壁，老式的窗子和家具，咯吱咯吱大聲作響的門，而護理師們正穿梭在五個小房間，做著各種治療。窄小的護理站裡，門的右側放著熱水壺，正在煮著護理師們泡咖啡所需用的熱水；門正對面的桌子，下面是一個沒有鎖的櫃子，護理師們會把電線、一些有價值又容易被偷的東西藏在裡面，一翻開櫃子，小蟑螂們就從裡面驚慌地竄逃出來。儲藏室也是護理師們的更衣室，裡面塞滿了各國捐來的物資，用黑色塑膠袋、紙箱裝著，只有護理長知道哪一個袋子裝著什麼，每當要使用到較少使用的醫療器材，就得問護理長。也由於儲藏間的門常常大開著，常有不速之客的小野貓們，會鑽進去翻亂器材。而重症病房由於沒有中央氣體，每一個嬰兒床前都放著我們一般瓦斯桶三倍大的氧氣或醫療氣體，這些都要由護理師搬進搬出。加護病房裡媽媽們要隔三小時進來餵奶和照護，而其他的病房，媽媽們都有一個小椅子坐在寶寶的旁邊進行餵奶、換尿布等基本照護，來補足1:15的高護病比所帶來的照護空缺。在這裡，由於醫療資源的有限，對1000克以下的病嬰是不會採積極地醫療，也就是在這個生產量龐大的國度，醫療資源只能先用在最有可能被治癒的孩子身上，而1000克是一個分界點。
「Maria，今天我們有一個900克的小嬰孩。」某個早上抵達R醫院的Special Baby Care，衣索匹亞的主治醫師G迎面而來，指著加護單位裡的一個女嬰對我說。小女嬰微弱的小貓咪的哭聲，無力地向空中揮舞著的小小手臂，肋凹、呼吸急促都顯明孩子有著早產兒常見的呼吸窘迫。
看著這個比大老鼠大一點的小不點兒，我向不會說英語的媽媽比手畫腳地說明我們會把病嬰放在圍巢裡，讓小朋友覺得她還在媽媽的肚子裡，讓她可以慢慢成長；也會裝上正壓呼吸器來協助她的肺部打開，呼吸得更好。雖然我的責任只是協助護理師使用的正壓呼吸器（台灣國合會協助購買），但腦袋已經不自覺地開始飛快地運轉：除了呼吸的問題，小傢伙很可能會因為低體溫而致命，我該如何從成人加護病房借到廢置不用的保溫箱，好增加這個小傢伙存活機率？因為隨著冬天的逼近，病房新生兒的體溫已經讓我很不滿意，即使放上讓我們工作人員汗流浹背的大烤爐，到了大夜班，早產兒中總會出現幾個低體溫，而這個900克小女嬰，由於相對體表面積大，肯定會更需要保溫箱。對於台灣政府捐贈給加護病房的保溫箱如今廢置一旁，許多工作人員都有微詞，但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技術員告訴我「這就是史瓦帝尼！」
在請求醫療副院長協助後，和善的他表示已經和加護病房的主治M醫師聯繫，但需要新生兒科的G醫師和F護理長一起討論。G醫師已委婉地表示不願意參與，我只好先獨自前往商借，M醫師說可以借，但是要等成人加護病房護理長回來才能借，雖然第一次的商借鎩羽而歸，但已經看見一束曙光。第二天我又找F護理長一同前往，雖然在交談中，了解到原來他們和成人加護病房過去有一些不愉快經驗，F護理長也顯然很害怕和M醫師溝通，但身為虔誠基督徒的F護理長還是為了孩子願意一同前往。
「你們為甚麼不來加護病房直接照顧就好，我把一個房間給你們用啊。」
當我們抵達成人加護病房，再度說明要借用保溫箱的來意後，M醫師開始咄咄逼人地詢問F護理長，讓本來就有點結巴的護理長，結巴地更厲害：「我......我們只......只有兩個......護......護理......理師，有30幾......30幾......個孩子要......要照顧，平常要......要互相......互相支援，如果......如果把......把重症嬰兒......移到......移到這裡，那邊就......就只......只剩一個......一個護理師，要照......照顧20幾......幾個病......病嬰，這裡離......離我們的病......病房有200......200多公尺，沒有辦......辦法即時......即時支......支援。」
看著F護理長緊張又努力地解釋著人力不足的問題，心中對於這個溫和有愛心的護理長，除了不忍心，更多是佩服她的堅強和努力克服困難的勇氣。忽然想起了聖經中一個窮寡婦捐獻的事件，耶當穌站在捐獻箱旁，看到窮寡婦投下了她養生的兩個小錢時，大大地讚揚她，表示她所捐獻的比起一個有錢人奉獻的大筆捐款更多。我彷彿穿越到耶穌的時代，看著F護理長向著拯救生命的奉獻箱，投入了她的恐懼和勇敢；投入了口吃和堅持；投入對早產兒深深的愛，我也彷彿看到耶穌在天上微笑著，說：「你投入的比許多有錢國家投入的昂貴醫療器材更多。」
當M醫師終於讓我們推回了這個髒兮兮的保溫箱；經過清洗、醫工的協助，900公克的小女嬰終於入住了這個得來不易的保溫箱。堅強地熬過了黃疸、兩次呼吸中斷加急救、還有媽媽偶爾擅自主張地抱出保溫箱造成的低體溫，終於堅強地長到可以用針管餵奶的1200公克。一天，我在早產兒房檢查病嬰時，忽然，她隔壁床的媽媽指著小女嬰的媽媽，用英文對我說：「她說妳應該幫她女兒取名字。」
看著我訝異的眼神，旁人連忙向我解釋這是媽媽想尊榮我的方式，於是我感謝了她，並在紙上寫下「Fortunate」（護理長的名字）和中文「嘉音」，意指「嘉基帶來的福音」。
幾個月前，長到1800公克嘉音已經出院了，但她走過的醫療痕跡已經深深印在我的心中。像泰瑞莎修女所說的，我不知道如何拯救全世界，我只知道我救了第一個，然後第二個。看著五個陸續借來、重啟的保溫箱，和安睡在裡面的寶寶，我知道這就是醫療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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