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延續
HDR 吳怡穎
嗨，阿冬，近來好嗎？
還記得與你相識在去年疫情肆虐的年份。你原本是腹膜透析的腎友，治療時間已達兩年多，因為一次運動不當施力，導致腹膜壓力無法負荷，需要讓肚子休息一陣子，必須短暫依賴血液透析──血液透析俗稱洗血，需要在醫療院所執行；而腹膜透析俗稱洗肚子，病人必須先在腹腔埋入腹膜透析導管，用來輸入及排除透析液，可自行在家、甚至學校、工作場所執行，但必須有個維持乾淨整潔的空間，執行時更要注意手部消毒及管路清潔。而我是一名在洗腎室工作六年半的平凡的護理師，工作除了照顧當班病人透析狀況，還要抽血領藥、協助掛號、幫忙換藥，同時馬不停蹄地準備下一班病人用物及整理照護重點、核對病人及醫囑、查閱病人前三次透析歷程記錄、確認透析通路、查看交班事項及待辦提醒留言……周而復始、日復一日的常規工作外，偶爾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天花板漏水、地板有坑洞、冷氣不冷找護理師，電視壞了、遙控器壞了找護理師，廁所門壞了、電燈太亮也找護理師，刷卡機無法過卡、耳機不見、錢包不見、健保卡不見通通都找護理師……
你初次來到洗腎室便由我照護。我對你印象極深：頂著帥帥的三七分頭、黑白參半的頭髮，戴著一副金色半框眼鏡，穿著整齊不失品味的藍白相間襯衫、深色西裝褲，口罩下依然藏不住的親切笑意，時常把原本已經夠小的泡泡眼，瞇成細細的兩條線，是個斯文有禮的中年大叔。你講起話來不急不徐，談吐幽默風趣。我請你自我介紹，你說隨便我叫，看要叫小冬、小冬冬，不然就叫阿冬吧！你信任地望著我：「反正躺在這裡四小時，過程就拜託妳了，我相信妳們的護理專業，我對嘉基團隊有信心。」我問你進入透析的原因，你說年輕時為了生活，喝酒應酬不得已，紙醉金迷換來洗腎肝昏迷。看著你輕快熟練的講出這些人生體悟，我心裡一陣翻騰，有點心酸，又為你的灑脫而感到寬心。我笑著說你自帶幽默，你也是笑笑的說著：「往事回首不堪重提，日子還是要堅強過下去，過去用生命賺錢，現在花錢顧身體。」
對於透析治療，你從沒有過多的疑問，對於醫護人員的照護提問很是積極配合。記得我曾問你為何對嘉基這麼有信心，你說因為女兒也是院內員工，是我們的小學妹，所以當爸爸的要身體力行、以身作則，要力挺女兒的「事業」。你也說到上次去開刀，女兒卻叫你不能透漏身為「護理師爸爸」的身分，怕給醫護人員帶來壓力！真是體貼用心的父女呀！
約莫一個月後，你腹腔狀況逐漸好轉，又回到腹膜透析的治療行列，只有兩週來加洗一次血液透析。因為照顧組別區域的常態性更換，一、兩個月都沒碰到面，但聽同事說，你來洗腎時常會問我有沒有上班，你說單純的想跟我打聲招呼，說聲好久不見！同事的轉述令我感到窩心。而當我的班碰巧遇上你來透析，我們總是能像老朋友一樣見面如初，簡單的聊些生活中的小事，我會提醒你記得運動不能太激烈、菸酒也要少碰、順道關心學妹最近工作順不順利，你也會叮嚀我疫情之下要多照顧身體、多花點時間陪陪家人，單純哈拉個幾句，知道彼此都過得好，就是這麼稀鬆平常又貼近人心的日常問候。
疫情放緩，正是進入秋冬時序的季節。那天是去住院區洗腎室當小組長的日子，記得約莫晚間八點時刻，例行性的工作催促著我得查詢病人清單，赫然驚見名單中出現了你的名字，床位還是掛在令人擔憂的重症單位，我腦海中立刻閃過一堆常見的末期腎病併發症，舉凡：心肌梗塞、心律不整、心衰竭、腦中風、肺水腫、敗血性休克……等加劇病情的診斷，心裡一陣慌亂，按捺著不安雜亂的心情，用顫抖的手指快速地打開電腦查詢你的住院歷程，查明原因後整個為你開心，多麼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原來是你幸運地排上腎移植的名單──想到全台超過八千位等待福音的腎友們，成功受贈者至今只有百餘人，要在茫茫人海中能夠找到匹配、又能抵抗眾多身體排斥反應的器官，就像中了樂透頭獎的得主那般幸運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輾轉得知你術後復原情況良好。你一定不知道我在這端為你窮緊張，但我知道愛你的家人一定是全程陪伴，給你滿滿的愛與元氣。真心為你歡喜，佩服你與家人的勇敢決定，也很感激捐贈者及其家屬的大愛無私，以及醫療團隊的用心專業，種種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生命離逝是段悲傷不捨的起點，但也成就了另一段實現重生、溫暖祝福的起點，讓遺愛人間的捐贈者器官用不一樣的身體面貌努力地生活在世界的角落。疫情延燒的年份，帶著舊人離去的感傷，也迎來新人延命的感恩。有種喜悅，是打從內心感受到的真誠快樂；有種滿足，是能讓人想到就忍不住笑意的單純美好！阿冬，願你一切順遂，我們一同努力，為了生活繼續奮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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