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噠啪噠的聲音
原來是為愛的奔走
小夜的後半場，沒有此起彼落的護士鈴聲，靜得讓人感到安心，忽然走廊傳來啪噠啪噠的走路聲，我停下了瘋狂打字的手指，不禁的抬頭看，病人都在睡了，誰在那裡大聲的走路，打擾大家休息啊？咦，是阿興的太太啊！看著她出來倒開水、洗碗筷的，我壓抑著自己的不悅。後面的小夜生活裡，我繼續忍受那啪噠聲……直到阿興出院。
阿興再次因為喘而入院，太太無微不至的照顧，每餐都準備豐盛的餐點、水果，兩個人坐在床沿說笑的吃著，看到這幕時我心裡暖烘烘的，但，下一刻健保床裡，阿興與太太用手機撥放鄉土劇，聲音大到間隔三間病房都聽得到，老夫妻的影視娛樂，正火熱著，出聲制止後仍無法將音量調低，搞得隔壁床受不了，大聲播廟會的進香活動，頓時站在門外的我，只能無奈的感受吵鬧聲給我的震撼，跟瘋狂想壓抑自己不悅的情緒，當下我與熱鬧的氣氛，是兩個世界啊！有時候很氣惱阿興的太太，都不管不顧他人需要安靜的休息，大肆的擴音講手機、大聲的播放鄉土劇、響徹走廊的啪噠聲，總總事情，讓我無法客觀的看到阿興太太的好與付出，也感受不到溫暖與愛，因此我總是語調冷淡，提供制式化的照護品質，甚至對那吵鬧的腳步聲感到極度厭煩，在他出院時有鬆一口氣的感覺，我終於可以不用再聽心煩啪噠的步伐聲音了。
在阿興最後一次住院時，護理站的我，只聞其聲，不需要抬頭看，就知道阿興夫妻倆出來散步了，那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又……又來了。後續幾天裡阿興的狀況越來越差，已經沒有力氣散步了，但他仍撐起身子，坐在床沿跟太太聊天，我的打擾讓夫妻對話中斷了，但我感受到阿興對太太的愛意透過非語言的姿態持續濃烈的進行著，他會望著太太的臉，輕輕拍拍她的手，散發出只有他們懂的愛意與不捨。隔天忙完小夜後半場，我來看阿興，太太不斷的問我為何會這樣，這次怎麼那麼嚴重，昨天他還說：阿香，我這輩子最愛的是你，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昨天他都好好的啊！怎麼會那麼快？……談話中太太壓抑的情緒，淚水由眼角流出，傾聽陪伴太太講述他們的曾經，以及阿興已經預料到這次生命終將到盡頭，已交代好兒女後事，囑託兒子照顧好此生的最愛，看著這一家子的感情那麼的緊密、相惜、相愛，我心中的溫暖被點燃了，那個為愛奔走的啪噠聲，是對丈夫的照顧與不捨，是用心的陪伴，互相珍惜到最後。他們在可以表述的時候，不需要透過醫療人員的引導，就可以做到道謝、道愛、道歉、道別，訴說對彼此的愛與牽掛，希望遺憾可以少一點，那家庭的關係是很緊密，相依偎在一起的。我不禁佩服，曾經惹惱我、刺耳啪噠步伐聲的主人，她怎麼可以做得那麼好，那麼勇敢，在她身上看見觸動我內心溫暖的感動，好想再為他們做些什麼，但阿興已經沒有時間了。
臨床上會因爲很多因素，讓我關閉自己的心，一昧的追求做完事情，平安下班就好，但長期下來，護理工作變成制式化的模式，少了觸動自己內心的溫暖，失去溫暖就無法啟動後續有溫度的照顧品質，難道那真的是我所想追求的嗎？溫暖人心的事，很難被發覺嗎？其實就在於自己是否有用心看到那溫暖你心的感動；阿興的太太或許不知道這樣的吵鬧會影響其他人，她只是想好好的陪伴阿興，讓他在煩悶的病房裡，看著鄉土劇後大笑，讓阿興忘卻自己在病房裡，忘記身體的不舒服。最後彌留中的阿興，在太太跟兒女陪伴下出院，一路上家人輕聲呼喚、重疊又穩重的啪噠腳步聲，帶著他回到熟悉溫暖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