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做的事
7D病房 鄭文婷護理師
護理師：手術時有家屬可以來陪你嗎？
許大哥：「我的養父母都過世了。」
護理師：那有沒有其他家屬呢？
許大哥：「之前有一個乾姊，但很久沒有聯絡了。」
護理師：所以你現在一個人住嗎？
許大哥：「我和我的女兒阿寶住一起，她是一隻狗。」
許大哥在嘉義工作期間健檢發覺肺部有異樣，入院檢查後確診為肺癌，雖然看起來與一般人一樣，有活力、愛說笑，但其實許大哥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其他地方。
不久後許大哥開始了治療，化療和電療同時進行，開朗且健談的他住院期間時常與我們一起有說有笑，分享著自己之前居無定所的故事：「我之前在化糞池和公園睡過一段時間，那時候的冬天好冷，我沒有棉被可以蓋，所以阿寶都靠在我身邊，當我的棉被，一個人一隻狗靠在一起取暖，就不會那麼冷了。」說起阿寶時，許大哥嘴角總是揚起，手機中也有好多阿寶的身影，包含照片及畫像，照片及畫像中的阿寶永遠有一張笑得異常燦爛的臉、炯炯有神的雙眼、黑得發亮的皮毛，有時坐得端正，有時肆意的奔跑，許大哥說道：「帶阿寶出去散步時我都會拍影片和照片，之前有空時會自己拿紙筆畫阿寶，你看，我畫得還不錯吧。」手機中的每張阿寶的畫像都栩栩如生，都是許大哥的寶物。
最近一次入院的許大哥時常坐在病床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與平時住院的他相差甚遠，食慾明顯下降，腹部大了一圈，看起來十分憔悴，與我們道：「最近都吃不下，肚子很脹，而且會痛。」檢查後抽了腹水，雖然許大哥覺得腹部的不適感有比較改善，但仍食慾不佳，最後只好施打高濃度的靜脈輸液以獲取基本的營養。
出院前幾天，許大哥忽然跟我說：「醫生告訴我了，說我大概剩三到六個月的壽命，聽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要怎麼形容當下的感
覺。⋯⋯如果明年你們還能在醫院看到我，那應該真的有奇蹟吧，謝謝你們住院期間對我這麼照顧。」聽到的當下我滿錯愕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許大哥，因為知道他的病情，所以對其他病人說的〝早日康復〞這沒有任何用處的話語根本完全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內心浮現出滿滿的無力感，我只能拍拍他的肩，因為我怕多說多錯。卻見他表情釋然地說道：「人生走到現在，經歷這麼多，果然最快樂的事是買兩支鴨頭、兩瓶啤酒，和阿寶一起坐在堤防邊，這也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
關於病痛，有的病人能順利痊癒，但有的卻不敵病魔、撒手人寰；有的有家人陪伴，有的孤寂一人，陪伴及聆聽其實能帶來莫大的力量，有時人們只是希望自己的難受能得到同理，藉以抒發。每個病人都有不同的故事、不同的人生，每個故事都值得我們聆聽，但臨床上瑣碎的事物往往填滿了上班的每一個空隙，讓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陪伴病人、傾聽他們的內心，疏遠了護、醫、病關係，也錯失了了解病人的機會……我想起許大哥說的「人生最快樂的事」，其實或許很簡單──對我而言，在護理這條路上，如果忙碌之餘能靜下心、停下腳步給予病人溫暖，適時陪伴與傾聽，就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吧。
